Sunday, December 3, 2017

跨文化身心適應與成長契機

跨文化身心適應與成長契機 
Cross-cultural Adaptation, Growth, and Potentials

講者 江孟純



引言
現在共同住在美國的我們,可能來自很多不同的地方,帶著很多自己過去的經驗和價值觀,相信每個人在這個過程中,都多多少少經歷了跨文化的適應,這次波士頓哲學非星期五邀請到現為William James College臨床心理系助理教授、臨床心理師的江孟純來分享跨文化的身心適應與成長契機。

孟純的個人經驗分享



在這個演講的一開始,孟純先分享了自己過去的學習歷程以及和文化適應有關的經驗。我們的大腦有左側也有右側,左側的大腦是所謂的「理性腦」(rational brain),右側的大腦則是所謂的「創意腦」(creative brain),就像是我們的大腦一樣,孟純覺得心理學也同時結合了藝術和科學。在學習心理學的歷程上,有許多對孟純造成影響的人事物,大學時期的她,在台大念心理系,台大心理系較強調「scientific psychology」,包含如何測量、預測並控制各種心理「變項」,當時她做了一個研究探討注意力不足和過動兒童(Attention deficit and hyperactivity disorder, ADHD)的心理功能,這個經驗幫助了她了解心理學的許多不同面向,但她始終認為心理學並不只侷限於當今流行的「實證科學」。

現象學(Phenomenology):
在Duquesne University攻讀臨床心理學博士的時候,她開始接觸現象學,何謂現象學呢?現象學在研究不同的「生命現象」,人的各種生活經驗都可以是一種被研究的「現象」,例如焦慮、生氣、或是戀愛的經驗等等。現象學研究的目的,是要建構出一個解釋「主體意識與經驗」的架構,和在台大心理系時所接觸的Scientific psychology相比,Scientific psychology並不特別強調「主觀意識與經驗」,而是強調我們如何從外在的角度來測量、預測和控制,和Scientific psychology較為不同的是,現象學這種強調「主體意識」的研究和每個人所感受到的文化經驗習習相關,舉例來說,在場的每個人,可能都有你們自己和文化適應有關的經驗,而這就是一個現象學可以研究的主題。孟純自己滿喜歡現象學研究,因為現象學的研究會將個人經驗也納入了考量的範圍,而這是人文科學中非常重要的一環。除了屬於現代主義(Modern theory)的現象學,孟純也接觸了以下各種不同的理論。

1960-1990年代左右出現的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
後現代理論是對現代主義的一種批判,目的是要「解構」在近代(Modern era,大約是19世紀末期到20世紀初)所形成的各種理論和概念。因為當時的思想家認為這些根據個人經驗所建構出的「理論」並不總是真理,有可能在你的經驗中,你認為美國人就是很無禮,但那僅僅是一部份人的個人經驗,美國人也有百百種,總是會有你沒有體驗到的一部份。
後現代主義包含Critical Feminist Theory、Critical Race Theory等等,如當今的媒體或生活中討論性別平等或是種族平等的議題,大家可能有聽過”Race does not exist” 或是 ”There is no gender” 這樣的論述。後現代主義認為所謂「性別」和「種族」都是一種被建構出來的概念。舉例來說,你可能可以說相較起美國直來直往的文化,台灣的文化更注重禮貌,但這不總是與個人的主要經驗相呼應,美國也有很有禮貌的人。這些透過個人經驗建構的理論可能的確可以概化到某一部份的情況,但總是會有例外。

心理分析(Psychoanalysis):
在孟純的臨床工作經驗中,她也強烈的被心理分析學派所影響,心理分析是一派心理學的理論,也在臨床上可以應用。心理分析的其中一個假設是潛意識(unconscious) 的存在,源自於佛洛伊德的理論--認為每個人都有潛意識。舉例來說,你可能有類似這樣的經驗:你做出了一些行為,但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你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代表你當下的行為可能是被你的潛意識所影響。
在潛意識存在的前提下,佛洛伊德提出了防衛機轉(Defense mechanism),防衛機轉大多都是在潛意識中進行的,人會透過防衛機轉把人與現實的關係稍微改變一下來滿足心理上的需求,或是減少心理上的痛苦或不安。舉例來說,其中一種防衛機轉是投射作用(Projection),也就是我們會以自己的想法去推測別人的想法,當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有這種想法的時候,我們就把它投射成旁邊的人的想法。例如在逛街的時候,我其實自己很喜歡這件衣服,但我不想承認,所以我就跟我妹妹說,你應該喜歡這件衣服吧!
根據潛意識和防衛機轉,佛洛伊德提出了自由聯想法(Free association)和夢的解析(Dream analysis)等治療手法,自由聯想法的假設是我們的想法是互相連結的,透過分析不同想法之間那些「沒有被說出來的連結」,就能了解到潛意識的運作。佛洛伊德也認為潛意識會在夢中出現,例如最近孟純經常夢到搬到Pittsburgh,這些夢也能多多少少反映她目前真實人生中經常出現的想法。孟純雖然沒有全面同意心理分析的所有理論,例如佛洛伊德認為人的命運在五歲前就被決定了,但孟純認為人有很多成長的潛能,不過在臨床上,她經常使用心理分析當作一種「仔細聆聽」個案想法的工具,她自己較為喜歡的一個心理分析的支派,是一個美國心理學家Sullivan所提出的人際理論(Interpersonal theory),尤其是用於探討文化和心理學的交互作用。

受到許多自己的經驗、不同心理分析門派和理論的影響,孟純目前最有興趣的是個別心理治療(Individual psychotherapy),尤其是任何「非主流」的經驗。目前的社會常常把個體和「常模」做比較,好像你只要沒有落在這個大多數人的常模裡,你就是「不正常」,但孟純並不同意這種想法,她更關注的是如何去了解這些所謂「非主流」的生命經驗,包括有過創傷的人,人格違常、社會上的弱勢族群或是天才,近期她也非常關注和社會正義有關的議題,因為許多心理問題的根本是來自社會的不公義,例如目前在美國社會中常見的海洛因或鴉片類物質濫用的問題,其實都源自於整個社會結構不公的問題,如果我們能從系統面著手,或許可以一次改善更多人的情況。另外,由於目前社會大眾對於心理治療的誤解,孟純也對於成人教育(Adult psychoeducation)很有興趣。

文化適應
在開始今天和跨文化適應有關的主題之前,孟純請聽眾和旁邊的人相互了解一下,並聊聊今天想學到的內容,以下是聽眾分享的一些想法:
當我們接觸到一個新的文化時,我們到底應該保留多少自己原先的文化,和接收多少新的文化呢?
不同的生命階段和扮演不同的角色會如何影響你的經驗
當你到一個新的地方,你可能會有一些期待,但當你實際遇到的情況和期待不同的時候,你該怎麼處理?
如何面對自己或他人對不同族群的刻板印象?

今天的主題是文化適應,首先,我們必須先聊聊何謂「文化」,在開始討論何謂文化之前,孟純想先提醒大家盡量避免把你看到的事情視為理所當然,也呼應前面現象學所提及的概念:「每個人的主觀經驗都是重要的」,我們也可以從每個人的主觀經驗中學到很多不同的事情。主觀經驗的重要性可以從最近用Netflix的一個影集「Mindhunter」來當做例子,Mindhunter是在描述兩個FBI探員為了逮補連續殺人犯,所以嘗試去推理:為什麼連續殺人犯想殺人?,過程中FBI探員們就是透過訪問許多連續殺人犯的個人主觀經驗來逐步推敲犯案動機,這也是現在FBI其中一個行為分析部門的工作。那到底何謂「文化」呢?根據Merriam-Webster字典,「文化」可以是某一個特定社會、團體、地點或是時間的信仰、習俗、藝術等等,舉例來說,三十年前的台灣文化和現在的台灣文化,可能因為時間的流逝,與 大家心想的台灣文化有了很大的不同。

跨文化的心理學理論(Cross-cultural psychology)
心理學上最早研究文化的流派是跨文化心理學(Cross-cultural psychology)。這個學派的理論希望借由更精確的討論文化來測量並預測人的行為,並更知道怎麼提供幫助給需要的人。Oberg在1960年提出文化衝擊(Cultural shock)的概念,像剛剛聽眾所提到的,有時候你的期待和現實不符,所以你會受到一些衝擊,這是一個很初期的想法,當時他們將文化衝擊視為一個必須被「矯正」的負面思維。
1997年時,被認為是跨文化心理學之父的John Berry提出了一個文化適應壓力(Acculturative stress)的概念,當你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例如到了一個新的工作環境),你可能會覺得壓力很大,所以你需要有一些「策略」來降低壓力。這個文化適應模式(Model of acculturation)包含兩個面向:(一)你有多想維持和原先文化的連結?(二)你有多想學習和接受新的文化?孟純分享了她自己的經驗,在她剛來美國的時候,她只和家人講中文,其他的時間她都盡量使用英文,所以她當時想維持和原先文化的連結程度是很低的,當時的她對於到了一個新的地方覺得非常興奮,也很想把握任何學習美國文化的機會,所以她當時想學習新文化的程度是很高的。根據這兩個面向和兩種不同的程度,Berry提出了四種文化適應的「策略」,分別是整合(integration)、同化(assimilation)、隔離(separation)、和邊緣化(marginalization),如下表。


對自己原先文化的認同感
(Identification with heritage culture)
對美國文化的認同
(identification with new culture)
整合 (integration)
同化 (assimilation)
隔離 (separation)
邊緣化 (marginalization)

雖然這個模式好像可以快速的將人的經驗分類到不同的策略,但孟純對這個模式有一些反思,首先,根據這個模式,「因為到了新環境而感受到壓力」好像是一個必須被矯正的問題,但或許這只是一個多數人的自然反應,而許多以西方文化為主的理論也都有類似的問題,就是他們好像認為大家都「必須」喜歡西方文化才是好的適應成果。另外,這個模式也假設在面對壓力時有一個「最佳策略」的存在,然而,我們真的會有那麼一天達到所謂的「整合」嗎?孟純再度分享了自己的經驗,即便在美國許多年,很多時候當美國朋友熱烈的聊起成長過程中的共同回憶,由於她並沒有這些共同回憶,她仍覺得陌生,然而,當她回台灣時和家人朋友聊起最近台灣發生的事,她也覺得很陌生。這個模式中的「整合」好像隱約暗示著:「最好的你,就是能夠在兩個文化中完美整合的你」,但這真的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嗎?

發展模式(Developmental Model)
一些其他的學者則提出了自我身份認同的發展模式(Developmental Model)來解釋文化適應的過程,在發展模式中,文化適應可以被視為一個「隨著時間改變,你的經驗持續改變」的過程,而這個持續改變的過程就是成長和發生契機的基礎。Atkinson等人提出一個五階段模式(Five stage model)來描繪一個種族和文化身份認同的發展歷程(如下圖)。


這個五階段模式中的第一個階段,是尋求和主流文化的一致性(Conformity),例如你到了一個新的工作環境,你可能會先觀察一下辦公室的主流文化是什麼,並嘗試融入這個主流文化;第二個階段是發現不和諧(Dissonance),隨著時間流逝,你可能會漸漸發現這個主流文化有些你不喜歡的問題;第三個階段是你可能會開始抗拒主流文化並反而想要更靠近你原先的文化(Resistance and immersion)。舉例來說,剛到美國的時候你可能會為了盡快融入主流文化,而跟著調整你的飲食習慣(第一階段),但過了一陣子,你真的覺得你沒那麼喜歡美國的飲食(第二階段),於是你開始懷念起家鄉的滷肉飯(第三階段)。在這一連串的經驗中,你邁入第四的階段,你開始思考自己之前的行為、思考自己未來該怎麼做(introspection),接著你邁入了最後一個階段:自我覺察(Synergistic articulation & awareness),比起剛來美國的你,現在的你更能清楚的解釋自己的原生文化和美國文化的相同和相異,且你更清楚的知道你是如何整合兩種不同文化的。Kim根據這個五階段模式,也進一步針對亞裔美國人的身份文化認同提出了以下的模式,提供給大家當一個額外的參考(如下圖)。



現在的你,又是在哪個階段呢?你認為這個模式是否完整,或是否少了什麼呢?針對這個自我身份認同的發展模式,孟純也提出了她的反思,首先,發展歷程是否總是線性發展呢?舉例來說,很多移民到了美國,根本沒打算要盡快融入主流文化;另外,不同階段可能會根據你的經驗和想法而反覆出現,或有時候你以為你已經知道你要怎麼融合兩個文化,但可能突然發生了一些事件又讓你回到了抵抗的階段。第二,是否發展的最終目標就是要找到一個穩定的平衡點呢?孟純認為生活中新的經驗總是會帶給你一些衝擊或改變。第三,這些模式都只反映了個人的身份認同歷程,但文化通常包含了一群人的互動和經驗,當你在探討單一個人的文化適應歷程時,也必須將當時的情境也納入考量,例如當時的社會經濟、政治情況、國家背景等等。
透過介紹這麼多種心理學模式,我們可以發現沒有哪一個模式是最完美的,但這些不同的模式的存在,的確提供了我們一個共通的語言來討論文化適應的心理歷程,例如發展模式中提到的一個自我檢視(introspection)的概念,在這個自我檢視的經驗中,是否也提供了我們個人心智成長的機會呢?

文化心理學(Cultural psychology)
最後,還有一個和文化適應有關的理論是文化心理學(Cultural psychology),這個理論認為心理學的本身就是文化,文化和心理學是無法切割的,且他們都深受歷史情境的影響,另外,文化並非一個固定且單一的概念,差異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Schweder在2000年發表了一本書「Thinking through culture」,首先,他認為「Thinking by means of the other」是很重要的,當我們在思考文化差異的時候,你必須要考量並瞭解對方所處的和你不同的文化,並認真了解對方的經驗;第二,「Getting the other straight」,我們常常對其他人做出很多假設,並以為自己真的了解對方,但那些假設不一定是真實的,你必須確定你真的理解對方的意思,尤其是在面對來自不同文化的人,我們更應避免用自己既有的假設去假想對方的意思;第三,「deconstructing and going beyond the other」,在了解對方的觀點後,再進一步解構這些意思並探討對方更深入的想法;最後,「witnessing in the context of engagement with the other」,因為人的行為和想法會受到情境的影響,所以若你能親身見證那個對方所經歷的那個情境是更好的。
而這些文化心理學的想法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實際幫助我們呢?Derrida提出了「differánce」的想法,這是一個英文difference的變形,所謂「differánce」,就是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一個概念。舉例來說,隨著你待在美國的時間越來越長,你可能會和美國文化裡的其他人有越來越多相似之處,但在此同時,你們還是有不同的地方,不過你們又不是完全不同。

總結
在文化適應上,雖然我們可能有一些相似的時空背景,但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獨特的經驗,所以就相信你的直覺吧!不用強迫自己一定要怎麼做才是最好的,請相信你自己當下心之所向。「和別人不同」這件事,其實也提供了很多個人心智成長的機會,許多研究都指出當工作場合有來自各式各樣文化背景和各式各樣專業的人,可以促進創造力和更好的產品。擁有跨文化經驗的優點是我們在思考上有更多的彈性,相較起只有單一文化經驗的人來說,你可能會比較容易在不同文化和情境中轉換,並找到對你來說最有效的方式,另外,你可能也在合作上對其他工作夥伴有更多的同理心。

針對自我照顧(self-care)的建議
  • 發展自我認識是一個不斷進行中的過程
    • 世界上有百百種不同的身份認同
    • 自我成長的過程中會有一些「生長痛」也是很正常的。「當你覺得某件事情很難的時候,你其實又成長了一些。」
  • 需要時間、經歷和主動的參與去學習和成長
    • 讓自己因為自己的成長而感到驚喜
  • 好好的過每一天是很重要的,包括充足的睡眠、吃營養的食物、多喝水和規律運動
  • 有社群的支持也是很重要的,找到朋友是很重要的,但每個人都有最適合自己交朋友的方式。
  • 專業支持可以促進你的心智成長並進一步增加你對自己的了解


臨床心理學的迷思
  • 只有「瘋子」才需要心理治療?
    • 每個人都可以透過心理治療來進一步發展成更完整的自己
    • 適應新情況可能會讓人覺得頗有壓力,但不等於這個人就「生病」了或是「瘋了」
  • 人會心理生病是因為他們太軟弱?
    • 和所有其他的疾病一樣,生理因子或是環境因子都會影響心理疾病的發生,你通常不會對一個感冒的人或是需要動手術的人說,你就是太軟弱了才會生病。
    • 多年的臨床經驗,讓孟純相信社會結構上的壓迫,是把人推向黑暗的一個重要原因之一
  • 任何人只要有心,都可以靠自己克服心理疾病?
    • 人人都有某種程度克服環境壓力的韌性;但若有更嚴重的心理不適可考慮專業的協助
  • 只要笑就會快樂了嗎?
    • 有許多不同的理論都在探討表情和情緒的連結
    • 但如果正在經歷臨床上憂鬱的感受,硬是逼他透過笑來假裝自己是高興的,可能反而適得其反。若對自己能有更符合實際情況的瞭解,可能才是比較有幫助的。
  • 有心理疾病的人通常都比較暴力?
    • 流行病學的研究指出:90%以上的有嚴重的心理疾病的人,從來都沒有暴力行為(Hodgins et al., 1996),只有3-5%的暴力犯罪是由有嚴重心理疾病的人造成的(Monahan, 1006; Walsh, Buchanan,& Fahy, 2001)。
    • 有思覺失調(Schizophrenia,舊譯精神分裂)的患者,反而更容易成為暴力犯罪的受害者(Teplin, McClelland, Abram, & Weiner, 2005)


Q&A時間
提問:我們要如何確定自己能提供需要幫助的人真正的幫助呢?
回應:其實大家可以想想看你平常會如何關心生理上生病的朋友呢?你可以說:「現在的情況真的滿困難的,我們都會在這裡陪伴你,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可以讓我們知道」,或是問問看對方希望我們怎樣陪伴他度過這段時間,而不是只跟他們說「多笑點你就沒事了。」陪伴的過程中盡量誠實的面對對方,如果對方說了什麼讓你覺得很受傷的話,你也可以分享你的真實感受。

提問:在印度的文化中,對於心理疾病和接受相關的服務都被污名化,即便只是使用「尋求專業協助」這個詞都還是有很多污名化的問題。
回應:就污名化來說,人們需要更了解「到底尋求心理相關的服務」的真實面相是什麼;就用詞來說,在溝通的時候可以因地適宜的選擇對方當下比較能接受的詞。

提問: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有更多不同的文化經驗是否對心理健康有正向影響呢?
回應:面對新的經驗時,會感到驚訝都是很正常的,和多種不同文化有互動的經驗,可能會讓你比較有能力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事情,所以你的想法可能會比較開闊,但當然也有可能第一次接觸新的文化的經驗太負面了,造成人們不想再回想這個經驗。根據每個人對自己的優缺點的了解,大家可以衡量是否現在要先降低生活的壓力,或是你有足夠的韌性去面對這個挑戰。

提問:你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是否在某個年紀或是生命階段之後就會比較固定了呢?
回應:每個人都可以有多於一種的身份認同,你對自己的身份認同也可能會隨著時間和經驗而改變,孟純舉例來說,現在她的「台灣人認同」,和她剛搬來美國的「台灣人認同」的意涵已經很不同了。

提問:如果你沒有一個讓你覺得有歸屬感的社群,你該怎麼辦?
回應:這也是為什麼我認為社會結構上的不公平是很危險的,例如說五十年前的美國,你甚至不能和不同種族的人結婚,那這些跨種族婚姻的人,就很難找到能讓他們有歸屬感的社群。孟純提到她最近看過的一部電影「The Imitation Game」,雖然主角是個對社會有非常大貢獻的天才,因為當時的社會不能接受同志、甚至視同志為有罪,造成主要極大的痛苦導致自殺,就是個社會不公義導致個人悲劇的例子。實際上,你可能需要有策略性的保護自己,例如台灣同志婚姻不合法,所以有些人就選擇離開台灣、搬來美國這個同志婚姻合法的地方,來確保個人有結婚的權利。但如果沒辦法離開這個地方,人們就得思考其他方式來保護自己、找到歸屬感。

提問:如何處理/回應種族歧視的問題
回應:我們剛剛有講到”Thinking through others.”,如果你想要說服某個人,必須要先嘗試了解他們的想法和為什麼他們會這麼想?例如在美國的共和黨和民主黨是很難溝通的,如果有機會去了解對方的想法,你可能會發現其實很多共和黨支持者的確是認為川普讓經濟更好了。雖然他們的想法不一定與你的想法一致,但至少你先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接著你可以再問問那他們的健康保險呢?是否也比較好了呢?你只能提供不同的想法提供對方參考,然後讓對方自己決定自己的行為,畢竟沒有人喜歡被直接說「你該怎麼做」或是「你錯了」。

提問:現在因為網路,人們更容易可以看到和回應來自全世界的人的想法,這個情況是否導致我們更分裂,或其實反而是比較好的?
回應:對於這一點,孟純並不知道是否有研究鑽研明確的答案。就經驗上來說,網路可能可以帶來正向的影響,也可能帶來負向的影響,隨著時代快速的演進,現在和二十年後的情況可能又會非常不同。但在使用社群媒體上,孟純提醒大家避免一直待在同溫層,導致自己越來越難接觸到不同的意見。

提問:有沒有什麼建議是可以提供給跨文化的年輕孩子?
回應:每個人都有一定程度的韌性,尤其是孩子也有很強大的韌性,你要相信孩子會學習和成長,而孩子在這個過程中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讓他們一直感受到愛與支持的地方,身為一個在旁邊支持的大人,並不一定要非常批判性的指出孩子做對了或是做錯了。現在的研究認為,孩子可以有犯錯的機會,而家長可以設定一個界線,但這個界線要根據情境而有彈性。若你觀察到孩子開始拒絕上學,吃飯睡覺也出現障礙,這時必須及早尋求專業的協助。

提問:心理學上常提到「預測」行為或表現,那我們要怎麼確定這個預測能更準確?
回應:舉例來說,上次的美國總統大選,也有很多的「預測」,可能過程中多少有預測正確,但最後還是錯了,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被100%預測的。預測可以幫助人們 對於不同文化的基礎了解,但就算是同樣文化的人也有各自不同的經驗。

提問:當你察覺到自己無法在兩個文化中完全整合的時候,是否曾感到憂鬱呢?
回應:我們必須先釐清「憂鬱」的定義,在這個過程中,你可能會覺得有點寂寞,我們每天的生活和心情也總是起起伏伏,如果你有幾天覺得心情比較低落是很常見的。當然如果這個情況持續了很久的時間,那就必須有所警覺。

與會合影

文字: I-Ting Hwang
攝影: Margaret Wey, Chia-Chun Chung

Wednesday, September 6, 2017

風雷如何殘響?冷戰下的保釣文學與國族敘事

引言
   2014 年太陽花運動後,越來越多年輕人參與社會運動,但如何引導每次社會事件的民氣,將其動能實質轉換、達成政治訴求,或是如何整合社會運動中不同聲音,台灣社會仍持續努力。很高興請到哈佛燕京學社訪問學者張政傑,目前於日本名古屋大學攻讀博士的他,以六零年代台灣的保釣運動為例,探討當時時空背景下,台灣年輕人如何對抗政治困境,藉此映照今時年輕一輩面對的現況 。
源起
   政傑說,碩士班他主要研究大江健次郎的小說,身為唯二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日本人,其作品大多描繪二戰後日本受美軍控管,日本人帶著屈辱,渴望復興大和民族的心情。例如「人羊」中,敘述 50 年代一位去做法文家教的大學生,搭乘一班滿載疲累上班族與工人的公車,於灰暗的夜晚撞破霧氣前行,暗喻被美軍佔領的日本面對未來的茫然。大學生朝最後一排座位走去,恰巧遇上一群醉酒的美軍與一名日本妓女以日英文交雜吵架,妓女憤怒地說:「我不想再跟你們這些野獸來往!」「我寧願選擇他。」妓女指著大學生說道,突然公車顛簸了一下,妓女雖抓住大學生的手仍不穩跌倒。兩名美軍趁機質問大學生為何粗暴地對待女性,逼迫大學生趴下並脫下其褲子,拍打他屁股高唱「人羊」這首歌,歌曲描述出航的水手將帶上船的羊隻當作洩慾的工具。這群美軍最後迫使其他日本乘客也脫下褲子趴倒,拍打乘客們屁股。
   大江另一知名小說「萬延元年的足球隊」,描述 1967 年日本鄉村的一對兄弟訓練一支村內年輕人組成的足球隊,企圖對抗資本主義象徵:天皇超市。雖一度發起全村暴動而洗劫天皇超市,但村民逐漸失去熱誠且害怕被追究責任,導致暴動失敗。此小說被認為預言了 1969 年東大安田講堂事件,起因是東京大學醫學生抗議實習制度的變革,因為學校處理不當,引發全共鬥佔據東京大學,封鎖校園要求校方進行談判,從單純抗議運動演變成大規模的政治事件。政傑笑稱大江健次郎作品過於黑暗,所以他博士論文換了題目。
如何檢視歷史事件
   2012 年台灣發生陳為廷丟鞋嗆教育部長、文林苑、反旺中媒體壟斷和華隆罷工諸多社會運動。政傑那時在名古屋大學唸書,日本時任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宣布釣魚台收編國有,使中日關係降到谷底。中國動員兩三百艘漁船包圍釣魚台,於海上與日本海上保安廳對峙。為抗議日本舉動,台灣中國不約而同在節日期間,特別強調釣魚台是各自領土的一部分。與日本同學討論這事件時,政傑發現日本年輕一代對過去日本學運不僅不了解,往往還帶有負面印象。台灣年輕一代也是如此,太陽花運動前,年輕人對學運的印象僅有野百合運動,2008 年野草莓運動,並未達成其訴求而少人所知,遑論更久遠前的保釣運動。
政傑認為,受到媒體與歷史文獻影像的影響,人們回顧歷史事件時,容易將其發生的原因、造成的後果扁平化、單一化。倘如大家皆用此種方式看待歷史事件,東亞各國容易民族主義化,愛國主義盛行之下,各國極易發生衝突。
台灣保釣運動與冷戰意識
   2012 年中國開始保釣運動,但保釣運動於 1971 年的台灣已經開始。釣魚台紛爭追溯至冷戰時期,為圍堵蘇俄勢力,1971 年美日安保條約續約,沖繩回歸日本政府統治,釣魚台隸屬沖繩的一部分,日本政府因而宣稱擁有其主權。香港僑生首先至美國大使館抗議,美國的台灣留學生也同步於海外聲援,然隨美日簽訂條約,保釣運動暫時告一段落。
   想知道當時人們面對的社會氛圍,必須先暸解何謂冷戰意識型態,對峙雙方一邊是共產陣營,另一邊則是自由民主的資本主義陣營。但政傑請大家仔細思考,相對共產主義的應是資本主義,兩者為政府管控經濟的不同策略,而資本主義陣營卻打著自由民主的大旗宣傳經濟發展至上的概念,更以此抹黑打壓共產主義。若分析對現代化的貢獻,共產陣營並不比資本主義陣營少。
   釣魚台問題在冷戰時期以反共為優先的前提下,被美日中台擱置,沒有進行協商溝通而遺留至今未能解決。
   冷戰意識形態仍影響世界局勢,只是改換不同的名稱,資本主義改為新自由主義,強調自由市場,反對國家對國內經濟干預,支持透過國際組織和條約對其他國家施加政治壓力;共產主義則轉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過去冷戰兩大勢力依舊在全世界角力。
從劉大任小說談台灣與海外保釣運動
   政傑舉劉大任著作的兩部小說為例,分析保釣運動前後台灣的時空背景。第一部是「浮游聚落」,述說 60 年代的台灣,主角是名憂鬱徬徨的青年,原本興趣是
寫前衛詩,後來認識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秘密社團,討論關心政治時事,但面對威權統治卻無能為力,故事以有志難伸的主角出國為結尾,那群朋友則因秘密結社遭人出賣,被捕入獄。政傑說,當時年輕人常有無法參與政治之感,他們用不同方式來消除這些焦慮,投身於前衛藝術創作、出國留學或拍攝電影。和保釣運動同時發生的另一重大事件是鄉土文學論戰,表面上是現代主義與鄉土文學互相辯論,但其中涉及各種國族認同的競爭,包括現代化論、右翼中國國族主義、左翼中國國族主義與台灣本土論等等。
   第二部作品「遠方有風雷」敘說美國的保釣運動,之所以用風雷為標題,政傑解釋「風雷」是毛澤東熱愛的詞彙, 文革時期許多組織行動代號皆有風雷一詞,以表達對毛澤東的崇敬。美國的保釣運動也從文革借鏡,成立和人民公社相似的讀書小組,因此劉大任用風雷作為保釣的代名詞。小說主角是一位當年保釣運動主將的小孩,由於其母親一直不願提起有關主角父親曾參與的學生運動,主角決定到加州灣區調查父親的往事,從主角、主角母親與主角父親三人不同的視角裡,劉大任勾勒出保釣運動的面貌。
   這兩部作品皆是劉大任的親身經驗改編。不同於劉大任作品的時空背景,另一位保釣作家郭松棻則以 40、50 年代戰後台灣為背景,描寫台灣人民如何適應從日本政府到國民黨政府的轉變。
   政傑認為保釣運動只是個引爆點,根源為二戰後台灣土地上,沒有梳理乾淨的國民黨日本中共三方關係。保釣運動後,國民黨政府為緩解青年的憤怒,1970 年成立救國團,鼓勵年輕人投入山地服務隊。另一方面,一群海外釣運的人轉為支持中國統一運動,負責柏克萊大學保釣運動文宣的郭松棻主張,保釣運動是五四運動的延續,希望進行大規模的文化改革,嘗試以中華民族主義包容左派右派等不同立場的人。
   然崇敬毛澤東的美國保釣運動左派,郭松棻、劉大任等人,去過中國後,卻發現中共並非理想國度,中國統一夢碎。但他們仍信奉毛澤東思想,最後選擇留在美國。
結語
   政傑說,文學究竟試圖傳遞何種意義,他是這麼看待,文學創作提供一個遊戲場域,這場域沒有生產性,無法產生任何實質有用的事物。但也因如此,文學可以不受外在體制影響,停滯下來,才能在看似沒意義的環境中誕生出有意義的東西,即使最終產物不是你的本意。
   一個社會事件爆發後,大家都試圖以過去已有的理論解讀未知事件,但或許我們該做的是不要急於解釋未知,一起討論思考,也許需要用到從未出現過的理論來解決目前問題。
   保釣運動仍未過去,台灣還是有一群人信仰保釣運動的核心思想,自認為中國人,不是中共,想要建設中國,完成統一,現在台灣國族認同的爭論,兩邊陣營的思想早在鄉土文學論戰就已提出。
   政傑總結道,做學術不是分辨好壞,是使人更暸解身處的時空背景,最終還是得靠自己判斷做出選擇,期待大家都在清晰思考後做出選擇而非人云亦云。
Q&A
富凱問,國民黨支持保釣運動,為何劉大任、郭松棻等人會被列入黑名單?
   政傑說,保釣運動後來在海外分裂成兩派,一派是支持中華民國,另一派支持共產黨的就被列入黑名單。
允鍾問到,我們處在歷史事件爆發的當下,因為面對未知處境,只好用已知的民族主義來解決,太陽花運動後,認同台灣人的比例高升,由此來看,民族主義是否也有好處?
   日本各藩氏透過民族主義統一日本對抗西方列強,但也導致日後侵略東亞、東南亞的後果。左派批評民族主義就是右派,因此是否可以想出改良版的民族主義,左派完全不思考這類的問題。然而在性別平權、種族議題,左右派面對的困境是相同的。
有觀眾問,中國因素影響下,台灣是否可能擁有開放性的台灣民族主義?歐洲小國的經驗能否作為參考?
   中國知道他們沒有實質統治台灣,於是利用台胞卡混淆國際視聽。要如何去實質拓展,或許先以沒有名稱的方式持續拓展,等到可以自己正名後,也許未來有新口號、新國號出現。
觀眾請政傑可否舉例解釋剛剛演講中的這段話,「不受外在體制影響,停滯下來,才能在看似沒意義的環境中誕生出有意義的東西,即使最終產物不是你的本意。」
   政傑說,70 年代反資本主義陣營,直接選擇現成的馬克思主義來抗衡。但 2011 年佔領華爾街運動,一開始並沒有提出具體目標,開始的目標就是佔領本身,使金融秩序停滯。大家反資本主義,但也知道共產主義不好,不能用其對抗資本主義。於是佔領過程中,現場激盪出新想法,新訴求,跟太陽花運動時現場開會制訂出的新秩序一樣。

   最後政傑說,希望大家透過文學與過去對話,瞭解保釣運動時的人們如何看待保釣運動的心情,文學常常寫得很複雜,不輕易下簡單斷語,但它能讓人清楚自己在哪裡,做出理性選擇。

文字: Ching-Huan Chen

Sunday, April 30, 2017

從台灣死刑爭議出發談民主審議的倫理

   
講者 許家馨

引言
    死刑存廢爭議這幾年在台灣受到社會極大關注,特別當有重大刑事案件發生,此議題總被重新討論檢視。今天很高興請到目前於哈佛燕京學社訪問的中研院副研究員許家馨教授,分享他這幾年參與死刑議題辯論的經驗,並藉此延伸到其他公共議題,討論如何多層次地思考問題,如何創造一個有效率的溝通環境,並與立場相反的團體進行溝通。
台灣的死刑存廢爭議
    許家馨老師說,2010 年回復執行死刑前,台灣約莫有四年停止執行死刑。2010年,時任法務部部長的王清峰因宗教因素拒絕執行死刑而辭職下台後,死刑存廢的議題開始被重視。許老師也是從2010年對這議題感興趣並開始思考。老師說,現今此議題上,正反雙方的論述有極大落差,廢死聯盟從司改聯盟分出後,經過高度發展的十年,至今已形成極完善的論述。相較之下,支持死刑的論述這十年間並沒有什麼進展,沒有完整的論述闡明為何支持保留死刑。然而這很正常,畢竟死刑長時間存於人類社會,大眾普遍視其為理所當然的存在,沒有人深思死刑是否有其必要性。
    老師強調,今天演講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說服在場觀眾支持某一方的論點,重要的是,希望以死刑爭議來討論審議民主的過程中,身為一個公民,該如何多層次地思考議題,如何與對立方有效的溝通。隨著台灣漸漸從威權統治變成民主開放的政府,政府執行任何政策時,說服反方變得越來越重要,像過往政府一紙公文即可強硬執行命令的時代已不復存。因此,正反雙方的溝通極為重要。老師期待,正反雙方縱使不能彼此說服,至少能彼此尊重,肯定合理的歧見。如此一來,政府必須強硬地執行某政策時,可以有更多的正當性。

    回到死刑爭議,在一項議題上,如果正反雙方的論述差距過大,對於取得共識或是期待辯論過程中碰撞出更好的想法近乎不可能。論述一面倒的情況下,學術界可以提供更專業與縝密的思路來協助支持死刑方闡述其論點。老師在這幾年參與論辯的過程中,也試圖去慢慢創造出一個雙方可以理性討論的空間。

從六個層次思考死刑存廢
   每個人皆可對某議題有個人好惡,但倘若想說服對立方或有效的溝通,需要對一個議題有層次地思考。老師把死刑存廢此議題分為六個層次來思考,每個問題皆會延伸出更多的問題。
一、「道德原則上是否正當?」這項政策是否符合社會的道德原則?
二、「是否違憲?」這二三十年來爭論性議題越來越有可能未來送至司法院審理,這個問題主要牽涉到憲法規範,而非道德規範,儘管二者會互相影響。
三、「是否是一個好的政策?」這個政策是否滿足立委選區選民的期待?是否對社會有好處,所需成本為何?
四、「是否有執行上的困難?」以美國為例,因種族偏見,相同客觀條件下,黑人更易遭判死刑。因此 American law institute (負責擬定重要法規給各州參考的法律團體),在1970年代曾擬定如各州政府決定要有死刑需符合的條件。但現在因種族緣故,即使條件符合、各州仍可能傾向不執行死刑。
五、「特定政治共同體是否可以執行?」民主或威權政體在執行死刑的正當性並不相同。
六、「特定政治共同體是否可以執行?」不同社會有不同的民情,美國有種族問題,日本則相對較小。台灣目前沒有相關研究,唯一與種族相關的事件是1986 年鄒族少年湯英伸因遭雇主欺壓而殺害其一家三口,最終遭槍決,此事件引起社會對於原住民遭漢族欺壓剝削的討論。

老師說,如果只願從單一層次思考,難以說服對立方,且易將對立方套入自我想像的刻板印象中。而面對任何議題,過於武斷的二分法都不能促進溝通。舉例來說,老師曾和某支持廢死的朋友討論,老師建議不要將目標訂為一步到位的廢除死刑,或可從限縮死刑的實施開始。不過那位朋友認為並無足夠的理論支持縮限死刑,而廢死議題送到大法官後有機會一步到位,所以不考慮以限縮死刑為目標與對方溝通。但老師說,當支持死刑方擁有更完善的論述,又不願接受其他可能方案時,廢除死刑會越難一步到位。此外,目前仍是民粹政治的台灣,大法官受民意影響極大,當社會大眾多數支持死刑時,期待大法官支持廢除死刑更是難上加難。相對而言,日本有一群律師和學者超越廢死與否的立場差異,合作推動改革日本死刑體制。老師說,無論何種議題,如果能多層次地思考,盟友會比想像的多,可採用的策略也會增加,更容易達成目標。

死刑思考的歷史
   在死刑爭議上,目前有幾個主要的理論。首先,功效主義主張刑罰適當與否須考慮是否能對社會多數人有利。因此,從功效主義角度來看,支持死刑方主張死刑可避免該犯人再次犯罪,並有嚇阻作用可避免其他人犯罪,對社會是有益的;而廢死方則主張死刑並無如此遏阻犯罪的效果。其次,本務論主張犯罪者須為其罪行負責而接受刑罰,刑罰是為了將正義與公平回復至犯罪前的狀態。支持死刑方主張一個人殺人的人須承擔被殺的後果,殺人的同時也放棄了自己生存的權利。因此,執行死刑即不再是奪走生命剝奪人權,是殺人者自己放棄了人權應承受的後果;相對的,廢死方主張人性尊嚴是普世價值,生命是神聖而不可侵犯,即使是殺人犯仍有人權,將犯人處決是抹殺其人性尊嚴。最後則是應報論,認為刑罰應與罪責相等,但應報與復仇不同,刑罰不可超過犯人的罪責,不可因為未來有再犯可能而加重刑罰,著重比例原則而不可小罪大罰。因此,支持死刑方主張有些罪責是非處以死刑不可的,如殺人罪。
  老師也提到,在情緒上,支持死刑方常以受害者角度出發,認為如果廢除死刑,將無法平息受害者的痛苦,廢死方則是考量犯人仍有其人權,國家無權剝奪其生命。但老師認為,太多人只因同情某方而快速跳到結論,決定支持何方論述時,過於草率地依靠情緒來判斷。老師說,為避免情緒影響自己的思考,他常思考各種極端的情形,用以檢視自己到底支持哪一方。比如說,老師會思考希特勒犯下如此殘暴的罪行,他值得死刑嗎?如果他值得,廢死論述是否合理?從另一極端例子考慮,湯英伸值得死刑嗎?如果他不值得,支持死刑是否站得住腳?討論任何議題,老師鼓勵大家多多去考慮各種極端的例子來驗證不同論述。
   除了情緒因素外,過去歷史記憶也影響這個社會對死刑的態度。二戰後,德國因其歷史因素廢除死刑;相對的,以色列雖然多年來沒有再執行死刑,但並沒有完全廢除其制度,保留對軍事犯及種族屠殺犯的死刑。經歷過白色恐怖的台灣,處理死刑議題時,必須將歷史因素納入考量。

民主審議的基本格局
 老師說,民主審議的基本格局應是,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政黨(political party)、媒體( the press) 和 經濟體(economic society) 提供各式各樣的意見到公共論域 (public sphere) 中進行辯論,此過程中,專業社群(expert community) 提供專家學者的意見,辯論後篩選出好的選項,再由政府去擬定法律,執行政策。但台灣在公共政策上,藍綠界線過於分明,受到情緒過多的影響,許多人對於一項政策尚未足夠了解時,便先產生情緒,並受此情緒影響其判斷和論述,導致政策很難進入公眾論域被討論。大家無法理性溝通的後果,便是淪於凡事皆靠數人頭決定,而用強硬的多數決來訂定政策,又引發更大的情緒,政策更無法被理性討論,形成惡性循環。此外,台灣在公共論域上由於解嚴不久,去蕪存菁的能力極弱。再加上台灣的政黨政治力滲透入專家社群,使得專家社群無法擺脫政治意識形態的敵我區分來提出獨立思考的論述。這不僅需要制度上的保障,更需考慮公共領域與公民社會如何培養對多元意見的尊重。在美國社會的現象裡,一個類似的例子就是美國法學院多是自由派的教授,如何保障保守派教授的聲音、使其也能被聽見極為重要。老師期許台灣專家社群能提供專業客觀的意見到公共論域中。
小結
    回到死刑存廢議題,老師希望台灣能夠藉此打造一個理性溝通的公共論域,也勉勵大家面對任何議題,都能多層次地思考,不要輕易評斷對錯,不要因為對立方的意見與自己情感上支持的想法不同而輕易動怒、喪失了理性思考與多元溝通的機會。
Q&A
Q: 現在台灣社會支持與廢除死刑的比例是多少?廢死聯盟有較強的論述,為何支持廢死者仍是少數?廢死聯盟會不會分散司改聯盟的力量?
    A: 在一般民眾支持死刑比例約是80%,社會對於重大犯罪的極刑式懲罰仍是主流價值。但支持廢死者較多專業人士(不代表專業人士多半支持廢死,司法實務界支持死刑的仍多),傾向以無期徒刑代替。老師認為以如此少數的團體能把廢死議題帶動到現在這個程度,廢死聯盟已經做得很棒。此外,廢死聯盟和司改聯盟彼此分工明確,並不會分散力量,相反的,利用廢死這個議題,可以提升社會大眾對於司改議題的關注度。
Q: 只要一想到受害者與其家屬所受到的苦痛就覺得無法支持廢死,該如何去理解廢死方的論述?
    A: 回到剛剛所討論的,從什麼角度去思考問題很重要。我們必須記住一點,國家執行死刑,並不是代替受害者復仇,而是在一個政治共同體中當作仲裁者讓犯罪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Q: 台灣社會適合死刑嗎?
    A: 廢死方常從轉型正義出發,認為過去威權時代有不少冤死案,廢除死刑便能糾正過去政府犯下的錯誤。另一方面,過去威權時代的死刑,是基於嚇阻的目的,為了殺雞儆猴而執行死刑,刑罰與罪責沒有正當的連結。因此,如能重新定義死刑的目的,不一定要廢除死刑。目前台灣司法改革仍未完全,民眾對司法的公正度仍有疑慮。政策上,威權時代結束後應暫緩實施死刑,等社會對司法體制重拾信心,或許可從極小部分,罪行重大的殺人案開始執行死刑,如同以色列般有效限縮死刑的實施,但保留死刑這個選項。
總結
    最後主持人瑀嫻也分享個人經驗,以前聽到不同意見時,儘管心裡不同意,可是害怕說出口後引發衝突,因此選擇不說。她鼓勵大家不要害怕衝突,勇於表達不同意見,理性的爭論並不一定要以被情緒左右、激烈爭吵的方式呈現。許老師回應說,司法改革需要持續去推動,過去台灣社會害怕衝突,隨著社會風氣開放,社群中開始出現對立的聲音。但老師希望大家能更進一步,不只表達不同的意見,更可以與對立方對話。人性對衝突接受度很低,因此討論時,要顧慮到對方情緒,營造一個友善的討論環境,讓每個人可以自在地發表不同意見。老師覺得哲學星期五已經是個開放自由的對話空間,期許大家繼續經營下去。
與會合影

協辦: 駐波士頓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教育組, NEACP紐英崙中華專業人員協會
文字: Ching-Huan Chen, Meng-Chun Chiang
攝影: Chia-Chun Chung

Saturday, April 15, 2017

翻譯「冷戰」:軍事島嶼沖繩與金門的語系文學

講者  朱惠足

引言
  已結束二十餘年美蘇兩大強權對抗的冷戰,仍影響全世界的局勢。今年年初川普當選後,前聯合國大使John Bolton建議美國重新檢視其一中政策,強化與台灣合作關係,以應對中國於南海海域愈發強硬的態度。東亞局勢可能再度陷入兩大勢力對抗的局面,回顧過往冷戰結構的成形與持續至今的影響,使我們能更敏銳地掌握現今國際局勢的變化。今天很高興邀請到正在哈佛東亞系訪問的朱惠足教授,她將以兩座軍事離島,金門與沖繩為背景寫成的四篇小說作為題材,探討這兩座島嶼住民的冷戰歷史記憶,藉此討論冷戰時期台灣及日本受美國帝國主義影響下,中央政府與軍事離島間的矛盾與國族認同差異。
沖繩文學與台灣文學的相似性
  選擇這兩座島嶼的原因,朱惠足老師說,金門和沖繩,相對台灣和日本而言,位於邊陲地帶,處在國共與日美兩個勢力中間,皆是遭受外國勢力衝擊的第一線,現代國族認同建構過程中充滿不穩定性。此外,二戰結束後,後現代主義興起,引起大敘事 (Grand Narrative, 註一) 的崩解,隨之興起的,則是強調在地認同,差異性、獨特性的書寫方式。這些離島在地文學提供一個切入點,用以探討在地認同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種族、性別、階級衝突。朱教授引述任教於美國康乃爾大學酒井直樹 (Naoki Sakai) 教授的理論,翻譯的體制 (Regime of Translation, 註二),反思語言與國族認同的建構性。酒井直樹指出,一般認為翻譯是在兩個均質的語言統一體之間,進行透明的傳達,並在翻譯之後,回溯性地將原本就存在的不可化約性,認知為這兩個封閉實體之間的鴻溝、裂痕或界線,進而製造出「語言」、「民族」、「國家」等集團式主體想像。因此,本演講討論離島文學中的冷戰書寫,如何以沖繩和金門為本位而發聲,試圖挑戰日本國族主義及台灣國族主義 (反共反蘇聯主義),揭露日本與台灣國族認同的建構過程,以及此過程中長期被壓抑的內在衝突與矛盾。
註一:大敘事此概念是由法國哲學家李歐塔 (Jean-François Lyotard) 提出,指一個社會中,用來連結各獨立歷史事件,合理化總體社會歷史發展的理念,個人性的經驗將不具有獨立的意義。每個社會都有其大敘事,例如冷戰時的台灣,生活中一切事物必須服從「反共大陸」此大敘事,萬年國代,白色恐怖皆可視為這個大敘事的產物。
註二:酒井直樹教授理論原文片段摘錄,“Through the labor of the translator, the incommensurability as difference that calls for the service of the translator in the first place is negotiated and worked on. In other words, the work of translation is a practice by which the initial discontinuity between the addresser and the addressee is made continuous and recognizable. In this respect, translation is just like other social practices that render the points of discontinuity in social formation continuous. Only retrospectively and after translation, therefore, can we recognize the initial incommensurability as a gap, crevice, or border. But when represented as a gap, it is no longer incommensurate.” (Naoki Sakai, 1997)
沖繩背景
  沖繩在1945年沖繩島戰役後由美軍接管,冷戰時期作為美國跨太平洋的軍事供給基地。但二戰結束後,美軍在沖繩犯下的刑事案件層出不窮,反美軍基地並回歸日本成為沖繩的主流民意。1972年沖繩回歸日本政府統治,然而沖繩人民期望的撤除美軍基地,隨著美日安保條約簽定,日本中央政府與美國為圍堵蘇俄,仍保留沖繩的美軍基地。時至今日,沖繩僅佔日本領土的0.6%,卻擁有超過六成的駐日美軍基地。而美軍基地所帶來的生態及文化資產的破壞,以及美軍對沖繩人民犯下的刑事案件,使得近年來沖繩民族自決、反美軍基地運動始終未停。
又吉榮喜「被喬治射殺的山豬」
  曾獲得1996年第114回芥川龍之介賞的沖繩作家又吉榮喜所寫的 「ジョージが射殺した猪」(被喬治射殺的山豬)這篇小說,以一個美國白人士兵,喬治,為第一人稱,敘述他於沖繩美軍基地的經歷。小說描述喬治和他朋友約翰在酒吧時,因不滿陪酒小姐只圍在從越南戰場回來的美軍士兵桌邊,於是約翰毆打小姐並拖至廁所強暴,事後付錢就擺平此事,之後喬治和約翰誤入都是黑人美軍的酒吧遭到搶劫毆打。小說描寫喬治被困在沖繩受訓的苦悶,一方面由於遠在美國的女友期待他有所成就,一方面是不知何時才能被派去越南戰場打仗。站著衛兵哨的喬治越想越苦悶,他看著鐵絲網外拾荒的老人,心想:他看起來好像越共,反正亞洲人長得都跟猴子一樣,殺了他也沒關係吧,到時只要說我把他誤認為山豬就好。想著想著,他便開槍射殺那個老人。小說中,喬治從暴力的旁觀者、受害者,最後成為暴力的執行者,表達美軍普通士兵必須藉由酒精、性與暴力才能消解戰爭帶來的不安與焦慮,喬治是迷惘的,也是冷戰下的受害者,小說這樣描述酒吧衝突的場景,「全部的酒孃吧女將喬治他們圍住,不知在叫嚷什麼?有懇求聲、有叫囂聲,也雜有哀怨的聲音,喬治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此外,受強暴的舞女,遭射殺的老人,更反映那美軍擁有治外法權的時空下,白人是如何看待與欺壓沖繩人民。又吉榮喜在小說中,以日文翻譯描寫喬治所說的英文,沖繩人說的日文在喬治為第一人稱的視角下,反而被視作外國語,無法被喬治所理解。這樣的敘事手法,隱喻長久以來沖繩主體的意見被日本中央政府忽視。為圍堵蘇聯,沖繩成為美國的軍事殖民地,即使美軍治外法權侵害日本國家主權,但日本卻協助鞏固沖繩的美軍基地,讓沖繩住民承受絕大部分美軍基地帶來的人權侵害。
崎山多美「孤島夢一人獨白」
  崎山多美所寫的 「孤島夢ドゥチュイムニ」(孤島夢一人獨白),這篇小說以一名菲律賓裔的美軍士兵和沖繩女子所生的私生女瑪莉亞為主角,敘述越戰時期的沖繩。小說中出身沖繩底層的瑪莉亞與一名成長於高度經濟發展期,戰後民主和平的日本的攝影師相遇,作者藉由兩人鮮明的對比,來表達沖繩人與日本人的差異性。他們相遇於一個由廢棄美軍A片電影院改建成的劇院,瑪莉亞正演出一幕獨白戲,戲中她ㄧ人站在一個24小時營業的漫畫咖啡廳,周圍放著漫畫小說,其中包含小林善紀所著的書。小林善紀是位希望恢復二戰前日本精神的右翼份子,其主張為日本的殖民統治替殖民地帶來現代化,讓東亞從英美帝國主義得到解放,他並主張建立以日本為核心的亞洲新秩序。崎山多美藉此暗示日本軍國主義未完全消失。文中也不時穿插沖繩語與沖繩式日文,在這樣充滿美軍與沖繩語的異國背景下,說著日文的混血兒瑪莉亞,仍視自己為日本人,再次凸顯冷戰背景下,沖繩住民失去自身主體性屈服於日本國族認同。
小結
  以沖繩語書寫和敘說沖繩所受美軍文化衝擊的在地故事,兩位作者嘗試擺脫冷戰時的日本國族主義與美國帝國主義,建立沖繩的在地主體性。但儘管近年來有反對邊野古新美軍基地運動,日漸高漲的沖繩民族自決運動,由於沖繩經濟極度依賴
日本政府以補償駐沖繩美軍基地為名,每年撥出的沖繩振興預算,沖繩經濟越仰賴這項援助,就越難實現撤除美軍基地的要求。此外,2016年開始實施被現任總理安倍晉三強行通過的新安保法,未來自衛隊將可向他國軍隊提供後方支援,自衛隊在海外的活動因此擴大到全球規模。日本軍國主義可能重新復甦的狀況下,沖繩會不會再次成為美日利益交換下的犧牲品?沖繩如何擺脫依賴日本經援而實現民族自決與擺脫美國軍事基地?沖繩面對的處境值得台灣借鏡參考。
金門背景
  二戰後,1948年金門進入戒嚴,由於隨後爆發的古寧頭戰役,金門全境進入軍管時期。1953年改為實施軍政一體化的戰地政務體制,對金門人民影響甚鉅,金門縣長由金防部司令官指派,不允許組織地方民意機關,全島成年男女皆納入民防組訓,接受保密防諜的反共教育。金門做為牽制中共的防禦前線,在台灣本島解嚴後五年,才在1992年解除長達43年的戒嚴與實施36年的戰地政務實驗。2001年則作為以合法方式直接往來兩岸之始的門戶,開辦與廈門的小三通。
黃克全「四個故事」
  小說主要描述主角聽聞父親於戒嚴時期,與一友人,進夫,於吃完喜酒的回家路上被軍官懷疑是釋放照明彈的匪諜,押至太武山審訊的往事。隨著父親對這段回憶四次不同的敘述,暗喻父親遭受刑求的往事。朱老師說,雖然主角父親每次回憶都會增添一些片段,但主角不時強調,「我這樣子說,並沒有懷疑父親在哪一次故事中的講述當中隱瞞、撒謊或者記憶不清的意思。」顯示這些增添的片段隱含他種意思。例如他父親回憶起看到乩童作法要安祖厝的儀式,「銅針插在童乩的喙酺。」其實暗喻受國軍刑求的場景,諷刺的是,乩童將銅針插在身上,是為顯示他們有神明護體,不怕任何傷害;但本該保護人民的國軍,卻用銅針來傷害人民。主角父親不願想起的原因,除了想忘記創傷經驗外,更蘊含在戒嚴時期,不可批判國軍,一切須得以國族大義為優先的時空背景。小說末段,主角父親第四次敘述這段往事,大伙不時質疑他故事準確性時,「照明彈、探照燈、銅針、童乩,我在講啥貨?我記得一清二楚?我這不是在眠夢喔,啊———」主角父親終於受不了而發狂地喊出聲來,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的記憶是否為真。這樣片段與狂亂的敘事手法,更顯示金門住民長期處在平時即戰時,軍人與平民身份模糊不清,中共與國民黨勢力交界的時空下,身份認同的錯亂,以及為反共愛國的犧牲。令人難過的是,像主角父親這樣的人,故事中除他兒子外,沒有人相信他的回憶,暗喻金門住民所遭受的傷痛被台灣本島忽略。
吳鈞堯「破」
  這篇小說敘述主角從台灣重遊他兒時的生活環境,而回憶起許多往事。小說分成三大部分,第一部分看似尋常地述說家族女性的過往,實則隱喻冷戰時期國共的關係。首先是曾被誤認已斷氣的主角二伯母,治喪時忽然打個噴嚏又活過來的往事,驚懼了全家人。朱老師說,這可解讀為韓戰前,本已岌岌可危的台灣,因為韓戰死而復生。接著是主角的祖母繞著全村大罵不知是誰家的牛偷吃家中的四季豆,但始終沒有人承認是他們養的牛。這段暗示國民黨政府塑造一個不存在的偷吃莊稼物的牛 (共匪),讓全村的人都要警惕 (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最後是主角回憶起一段妯娌吵架的過程,兩人都揚言喝農藥自殺,最後一個人死了但另一個人卻沒喝下去,來暗喻國共冷戰。第二部分是主角回憶起那些台灣役男偷窺他堂嫂以及意淫雜貨店女孩的往事與金門八三一特約茶室,「當一艘艘軍艦從遙遠的高雄港駛來,帶『槍』的人在顛簸的浪中就開始在想跟『槍』有關的麻煩事。」藉由金門女性成為台灣本島役男的性慾發洩對象,除了表示在戰時,父權壓迫女性的社會外,更暗指金門成為小三通,與中國商業來往的門戶,用以滿足台商想要進入中國市場的慾望。最後一部分則描述一個民間傳說,被台灣役男始亂終棄而死的女鬼,產下一名鬼嬰兒,女鬼四處飄浮乞求奶水給她出生至今沒喝過半滴奶水的孩子。「那是個不可以笑的嬰兒,最好也不要哭,最好一直安安靜靜枕在母親的懷裡,當一個不知道自己是鬼的鬼。」 小說中這樣描述,實則是訴說金門這座軍事離島,在兩岸關係已開放的現在,遭台灣政府拋棄。
小結
兩篇小說藉由描述金門做為軍事前線的日常生活與社會,揭露冷戰期間金門住民所受的歷史創傷。金門的定位從兩岸軍事衝突前線到兩岸經濟交流後門,這些轉變都只是為滿足台灣本島的需求。但台灣國族主義卻往往將這些軍事離島排除在外,在建立台灣國族認同的過程中,值得深思的是,離島住民的歷史經驗與國族認同和台灣本島間的差異性。
                                                                                   
Q&A
  朱老師演講完後,觀眾熱烈地發問。ㄧ觀眾提問,他父親是受日本教育長大,至今仍以日本人自居,有意無意間,始終認為日本出產製造的事物是最好的。請問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自我認同?
朱老師認為台灣去殖民化尚未開始,目前政治主流似乎只重視批判國民黨,但並未真正檢討日本殖民的那段歷史。諸如此前蔡英文政府提出的「新南向政策」,這個概念即是受二戰時日本侵略華南、台灣及東南亞的南進政策影響。表示台灣仍自詡為受過美日帝國殖民的先進國家,視東南亞國家為次等地區,要反省這種以準帝國自居的思想,才能真正脫離冷戰結構的影響。
  也有觀眾問到,近年台灣本島年輕一代嘗試跳脫國共內戰的中國正統之爭,開始以台灣本位思考,她很好奇金門的年輕一代是否也有相同趨勢?
朱老師說就她所知,吳鈞堯之後並沒有新一輩的金門作家出現。但老師再次強調,雖然台灣本島年輕一輩沒有經歷過反共、冷戰的時期,不代表冷戰勢力已完全消失,她有感於台灣教育對於全球歷史整體脈絡的不足,期許我們能以天然獨的精神,好好了解冷戰時期台灣與世界關係的歷史。     
  有觀眾問到,在台灣擁有如此多元族群下,該如何建立以台灣主體的認同?
朱老師說,重點是尊重多元文化,拋除福佬人本位主義,不要歧視原住民新住民,也去了解無論本省人外省人,都是白色恐怖的受害者。更進一步,藉由閱讀文學,我們知道在戒嚴時期,海峽另一端的中國人也受到同樣的歷史創傷,國家暴力是有同時代性的。真正去了解每個不同族群,才能建立一個包容多元文化的台灣認同。
結語
  最後,朱老師說,由於歷史因素,台灣一直沒有明確的國族認同,但也因此,在世界其他地區在建立國族認同時,許多內在衝突受國族主義大敘事壓制而不被看見;相對而言,台灣這些衝突並沒有受到壓抑,讓我們有機會去面對、處理台灣在地化的過程中,種族、性別、階級的內在衝突與矛盾。朱老師希望大家持續保持對權力的批判精神,在建立台灣主體認同的過程中,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與會合影


協辦: 駐波士頓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教育組, NEACP紐英崙中華專業人員協會
文字: Ching-Huan Chen
攝影: Chia-Chun Chung